lof零碎偶记。

《无声风铃》:一片烟水浸



导演洪荣杰于 2003 年先后失去了三个重要的人,而后历经六年,诞生了这部带着一定程度自传色彩的电影。洪荣杰说这是一部关于放手的电影,但实际上这略显沉闷的电影,并不会给人多少放手后的云淡风轻之感,而是如一团混沌的烟雾,一直萦绕心底。飘散,却又无法真的散若无物。只因这直面生死的“放手”,多少充斥着几分无奈与被迫。或许,活着的人,才是真正被道别的那一个。

电影里时空的交错异常纷杂,北京、香港与瑞士,场景的频繁切换,让如今的故事被过去的记忆切割得支离破碎,甚至有时会让人分不清当下与过往的界线,而与此一同模糊掉的,还有性别与人种的差异。

这样的叙事方式,无疑会对观影带来些许障碍,一些颇具弦外之音的小细节,容易在不断地转换中被遗漏。但从情感的表达上,零碎而错杂的时间顺序,将过去与现在紧紧地拧成一股难解难分的麻绳,反而赋予了电影沉甸甸的感情质量。由此,故事不再是精雕细琢的剧本,而更像是主人公永健于似梦非梦间的一场呓语。清醒时,知道爱人帕斯卡已永远离去,而自己正在他的故乡瑞士,寻找关于他的一点蛛丝马迹。迷蒙时,便又只能任由自己在名为曾经的深渊中,不断坠落。但他总是坠回同一个地方——纸醉金迷却又格格不入的香港,那里有他窘迫无依的生活,与他最爱的人。

纷繁的插叙、错乱的时间轴所造成的混沌,正若永健心中无法拆解的一块心结。猝不及防地与他相遇,再猝不及防地送他离开,一切来去匆匆。帕斯卡偷了永健的钱包,两人的相遇就是如此糟糕。同居之后,又因帕斯卡出轨,两人心生嫌隙。在即将和好如初之际,帕斯卡却先永健一步,永远地离开了。

纵是生死离别的故事,但影片中的情感载体,绝非翻覆于汹涌汪洋中的行舟,而是飘落于林间溪流上的一片残叶。以沉默、以琴音、以远行代替溃堤与坍塌,那些张牙舞爪的悲痛从未爆发,而是始终以相同的强度,留在脊椎里,作为今后活下去的……另一种支柱。


“我在找一个朋友……他时常哭泣,也时常微笑。”


多年后,永健只身站在瑞士郊外空旷的山谷之间,山顶的积雪还未融化,颓败的老屋空无一人。永健告诉一个酷似帕斯卡的瑞士男人,他来找一个朋友,一个早已不在世上的“朋友”。寻帕斯卡做什么,是道别还是缅怀,还是什么都不做?恐怕连永健自己一时间也说不清楚。有的事情当时无法理解,而等到理解时又为时已晚。


“人死后,灵魂会到达彼岸,然后在七天后回来,就像鸟,或是飞蛾……”
“为什么回来?”
“为了说最后一句再见,然后……准备开始下一世。”


永健向瑞士男人说起中国“头七”的传说。这轮回转世的传说里,有中国人的美学,跨越阴阳之界,万水千山再相见,不为依依眷恋,不为再续前缘,只为道一声再见,再见。

正如我们对缘分的确信,不论良缘抑或孽缘,三生石上早有定数。上一世彼此亏欠的,这一世彼此偿还,而一旦还尽,缘分亦随之而尽,仿佛此生的任务就此暂结,余下的又是下一世的情缘。由此又生因果,这一世若种下善根,待到下一世或可结出良缘。所以,纵有千般不舍万般不忍,第七天,灵魂回来道别之日,活着的人也要给出相适的回应,因为这一声再见,也是缘。

这样的生死传说,不带丝毫戾气,也未见浓得化不开的悲伤,只沾染了一点淡淡的烟水气,一丝薄薄的凉意。我以为,这是美的。比之浓墨重彩,只将死生大事轻轻勾勒为一声再会的美,潮湿却又轻盈,仿若清风的去留、明月的圆缺。更重要的是传说如斯,不仅美化了死者的离去,同时也赋予了生者放手的勇气与领悟。

影片另一个值得称道的地方在于对白的简化。永健与帕斯卡毕竟是不同种族、不同国籍的两个人,就如片中的取景一样,拥挤嘈杂的北京与空旷祥和的瑞士,差异感非常强烈。而在影片中,两人之间更多的是肢体语言与表情神态上的互动交流,一个眼神、一次沉默、一点笑意……由此,两人相处时的差异感被悄无声息地缩小,而情感的传达反而更加流畅与贯通。


沉默的故事,说不清是甜是酸,幸或不幸,确如无声的风铃,确如片头帕斯卡灵魂的自白——“无声是我最怀念的声音,太过怀念,以至于我忘记了那是怎样一种声音。”

帕斯卡已远去,去往遥远的彼岸,去往轮回的下一世。但对于永健而言,他唯一的去处,只能是此刻所在之地。他还有未了的缘分,还将与更多至亲至爱的人道别……会者定离,缘起,就一定缘灭。



刊于《文艺生活周刊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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