lof零碎偶记。

《菊次郎的夏天》:月在森罗万象中



对以“暴力美学”著称的北野武而言,《菊次郎的夏天》肯定不是他最优秀的作品,但无疑却证明了北野武的无限可能。全片与其说是搞笑,不如说是诙谐,与其说是动人,不如说是温馨。没有叹为观止的宏大场面,没有肝肠寸断的虐心桥段,没有百转千回的情节设计,《菊次郎的夏天》是一枚轻轻击过水面的石子,在你我心中开出一朵若有似无的涟漪花。

一个作风无赖的男人陪一个性格内向的男孩,踏上从东京到丰桥的寻母之旅,天差地别的两个人结伴而行,从一开始便注定不会一帆风顺。

遇人无数的旅程,状况百出,令人忍俊不禁。欺软怕硬的小混混、娈童的老头、不肯停车的过路客、夏日祭上的黑社会……这个世界五花八门,从来就没有完美的模样,但也始终让人恨不起来。就如片中的男主人公一样,言语不和,砸人车窗;为求搭车,戳人轮胎;身无分文,偷人玉米……而与此同时,他却也有意将未谙世事的男孩,与这些不甚光彩的人事悄然隔离开来。世界的残缺与复杂,非其一己之力足以够掩盖与粉饰,伴随成长,男孩终会自行体会与了解,但不是现在,不是当下,不是这个童年的夏天。

寻母失败后,男孩站在大海前失落异常,一如故事开端他只身伫立在偌大的足球场上。父亲早逝,母亲远走,只与婆婆相依为命。不幸福的家庭环境让男孩个性孤僻,朋友寥寥,在漫长的暑假里甚至找不到一个玩伴,日日形影相吊。孤单惯了的男孩,不哭不闹,早就明白即使撒泼耍横也不会得到任何安慰,于是所有的忧愁都只在沉默中蔓延。埋下头,不说话,只等心中的狂风暴雨肆虐尽兴后,自行散去。


“如果你觉得痛苦,就摇一下铃,天使就会来的。”

 

男孩摇响了铃铛,天使自然没有出现,但却召来了光头先生、好人先生与重磅先生。于是四个大男人一起异想天开,为逗男孩一乐,使尽浑身解数。那些稀奇古怪的游戏让这趟“失败”的旅程,在一阵阵嘻嘻哈哈、叮叮咚咚的节奏中,噼里啪啦地走到了尽头。

人生注定聚少离多,越是欢乐越是短暂。分别之后的时光,或许仍是心灰意冷常有时,但是没关系,只要闭上眼睛,大声地喊出“一二三,木头人!”猛一回头,那四个欢笑不止的身影便又会在夏风中,以千奇百怪的姿势朝着男孩飞奔而来。


“叔叔,你叫什么名字?”

“菊次郎,他妈的,快滚吧。”


直到片尾,才恍然菊次郎究竟是何许人。《菊次郎的夏天》,到底谁才是菊次郎,这又是谁的仲夏之旅?这些疑惑在观影的过程中似乎早已无足轻重,也正因如此才使得最末的这句台词,成为真正的画龙点睛之笔,彷如穿透厚重雨云的第一缕曦光,力道柔和,却足以圆满此前的所有等待。

男孩背着带有天使翅膀的双肩包,向着远方快乐地奔去。他的人生才刚刚开始,未来还有无数可能性……可菊次郎呢?这确是一个充满欢声笑语的夏日,蝉鸣蛙叫,绿草如茵……可然后呢?菊次郎的背后没有天使之翼,只有微微佝偻的脊柱,或许如今想挺也挺不直了;他的前方没有锦绣前程,只有日复一日的平淡生活,或许依旧失败孤独……半生已逝,菊次郎站在一个无比尴尬的时间点上,进退维谷。

就如他前去探望老母的那一幕,终于鼓足勇气地来了,却也只能遥遥相望,温柔的眼神中难掩无奈与怅惘。落魄半生,遗憾无数,这短暂的凝眸,或许已经足以尽释前嫌,可未来却依旧不知所踪。《孽子》中,年过不惑的张先生说过一句话:“四十岁的人,不能伤心,也伤不起心。”浮生倥偬,须臾散尽,对于菊次郎而言,或许正是如此,许多事情,唯恐来不及,却又更怕来得及。
 

“从前炽热的东西,如今再也找寻不到。那样非凡的东西居然会走投无路,以致不知所终。”于是,菊次郎总是让观众笑着笑着,就笑出了眼泪。

佛典《五灯会元》有云,“夜来云雨散长空,月在森罗万象中。”

同一趟远行,男孩在路上成长,菊次郎在途中回归。命运苦心安排的这场相遇相伴,并非改变了菊次郎什么,那些温柔善良木讷不忍,是至始至终都根植于他心底的本性。

不住于相,而生其心。

自爱爱人的能力与成长蜕变的勇气,并非只是孩童的特权,只是夏日的回忆。它们也存在于最深最深的冬夜里,存在于已走过大半的无依路途上,是森罗万象中的那一轮明月……看不见的,不一定不存在;而存在的,不一定能被表达。千峰映月,似有还无,全在一念之间……

菊次郎亦是在黑暗中逐渐淡灭的一根灯芯,而命运这把钝刀,终于在这个朗朗夏日,再一次将他的心挑亮。




刊于24楼影院

评论
热度(128)
 

© 向暮春风 | Powered by LOFTER